我的同事李至颖博士要做一次关于健身的沙龙。有鉴于他拥有完美的身材,明显的八块腹肌和二头肌,邀请他做分享的主办者显然是为了让他分享有效的身材管理方法。但是作为一个人文学科的学术沙龙,仅仅去谈论塑形所需要的训练以及如何做到合理的摄入卡路里是远远不够的。这个职业要求主讲者在一切开始之前先解决为什么要去做。于是这个问题就变成了一个关于审美的讨论。也就是说,要先来解决审美为什么会成为一种审美。因为假如你回答说我健身就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美,或者说状态更好,这并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答案。你需要继续追问为什么你会认为拥有线条分明的身材就是美的。毕竟在唐代,女性以微胖为美,甚至在刚刚过去100年的清代,女性还会裹缠小脚。
不过,一旦将健身当成一种审美来讨论,我们就必须采用一个规定——艺术美高于自然美。这是黑格尔在他的《美学》当中给出来的规定。黑格尔的理由很简单,艺术美有人的痕迹,而人之所以与其他生物不同,最大的差别就在于人是在有意识地行动。既然如此,最具有人性的行为就是意识程度最深的行为。这个结论被同是德国的法兰克福学派继承下来,他们于是推断出人类一切成就中最高的成就是艺术。因为艺术什么都不是,纯粹就是一种思考,而它的非功利性又让它的精神纯度最高。
黑格尔所做的这种规定最大的优点在于它可以让我们坦然地接受一切人类文明,并将文化延续提升到一个十分重要的、被肯定的位置。因为任何经由人工转译过的自然,均代表人的存在。我们要爱这一切,因为这就是我们自己。所以黑格尔完全是那一类守成者,以延续性而非革命性作为生命。
依照这样的审美标准,劳作式体力劳动显然更多是出于对物的需要,那些无功用意义的劳动,比如运动员会显得更具有审美意识。虽然它也要剧烈运动、日晒雨淋、消耗体力和流汗,可是运动员的运动并不是基于某种物的追求,它的竞技性让它除了获奖什么都不关注,为了获奖,他甚至不惜突破身体的各种极限。所以运动的奖励最重要的是那块奖牌,而不是奖金。甚至可以说,奖金只是对于运动精神更高的肯定。它奖励力量、坚持和天分。
健身是一项运动,不过它甚至比其他竞技类运动更具有审美意义。这项运动当中对于本能的需要更少,不像其他竞技类项目,健身需要掌握的技巧更多。甚至久而久之,你得变成是一个解剖学家,了解身体的各种构造以及肌肉的分布。一旦本能的部分减少了,它的训练就完全成了精神性的,甚至接近于艺术。而且,还可以更进一步,我们可以说健身是属于男人的艺术。它将力量外化成为一种景观。就好像漫威当中的超人和铁甲奇侠这类拥有制服的人一样,肌肉,是男人身上的一件衣服,标志着男性气质的极化。所以你会发现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即便无数女性表示了对于肌肉发达男性的排斥,可是这并不影响男性对于这种行为的执着。而他所获得的那一身肌肉,会吸引很多其他男性羡慕的目光,这种热爱是基于一种男性崇拜。这种崇拜既是对力量的崇拜,又有对自律的要求。它于是就成了全新的审美标准,一种现代性男性主义旨趣。